司醫生在躺椅躺下之前,摘掉了眼鏡，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，眼神已經比之前厭世了很多。

他目光空洞,直楞楞地看著天花板。

容醫生說：“叫出來了。”

齊明耀側轉過去，一副不想交流的樣子。

沈嶠青說：“畢竟這是你們兩個人格共用的身體,他想要解決麻煩，希望你能配合一下。”

齊明耀躺在那裏，一動不動，毫無起伏。

沈嶠青怕他又要躲起來,特地走過去,站在他的面前,強迫地說：“起來。”

齊明耀緊閉眼睛,不搭理他，沈嶠青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說：“談嘉勳就在外面,你們面對面談一下吧。”

齊明耀不耐煩地拍開他的手：“煩死了。”

沈嶠青說：“你睜開眼睛看看,我給你找的心理醫生是誰？你看一眼。”

齊明耀深吸一口氣,長長地嘆了出來，然後這才不耐煩地站起來看向坐在旁邊的醫生：“是誰啊？我不認識啊……”

沈嶠青笑了：“原來你這段時間是真的完全沒有去了解外界發生的事情，完全把自己封鎖起來了。”

不小心被套出了話的齊明耀：“……”

沈嶠青又說：“你不認識啊？你怎麽能不認識？你不認識你讓我去找這個人。我還專門幫你找到了。”

齊明耀這才意識到沈嶠青說的是什麽意思。

他以一種有點別扭地姿勢,望向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頭子,不太敢相信地問：“容、容醫生？”

容醫生淡定地點點頭：“嗯。”

齊明耀單刀直入地問：“請問你會抹殺人格嗎？”

容醫生答得也很坦率：“會。”

這屋裏三個人,沒一個是遵紀守法的好人。

沈嶠青老神在在,就當沒有聽見,他說：“我幫你找到人,但是在這之前,你得跟談嘉勳聊一聊。”

他們是同類人,沈嶠青知道該怎麽跟他談判。想要什麽就給什麽。

所以，齊明耀答應了，他從躺椅上坐了起來，說：“好。”

齊明耀坐起來，問：“有鏡子嗎？”

沈嶠青問：“你要鏡子幹什麽？”

齊明耀很是不客氣地對他翻了個白眼，壓低聲音，像是不想被門外的人聽見，說：“我還不能有點包袱嗎？我不想邋裏邋遢地去見談嘉勳不行嗎？”

沈嶠青：“……我去給你找找鏡子。”

齊明耀譏諷他：“你的工作就靠這張臉，但你平時身上連一面鏡子都不帶嗎？周念就是喜歡你這張臉，你不知道要好好維護住自己的顏值嗎？”

沈嶠青反詰：“幹你什麽事？你不說兩句就覺得白長張嘴是吧？我看你也不需要鏡子，你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挺好的。”

齊明耀哈哈一笑，故意笑得很響亮。

容醫生說：“我有鏡子，我給你去拿吧。”

容醫生打開旁邊的櫃子抽屜，直接拿出一面鏡子遞給他，齊明耀也不是臭美的人，看了看頭發沒亂，就把鏡子扔到一邊，徑直開門走了出去。

一打開門。

談嘉勳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了。

這一扇門被打開的瞬間，好像輕易地翻過了十幾年的時光。

物是人非。

談嘉勳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他的聲帶被磨砂紙狠狠擦過一樣，粗糲難聽，說：“你上次讓我洗個澡，我洗了，還剪了頭發，穿得也是新衣服。”

齊明耀擡頭看著他，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他一下，忽地湊近過去，拎著談嘉勳的衣領聞了聞，說：“確實，還算幹凈，不臭了。”

談嘉勳一瞬間就紅透了臉，連脖子跟也一起紅了，他僵立原地，不知所措。

這時，齊明耀卻放開了他，打量著他的臉笑了笑說：“不過你老了好多啊。之前太臟了看不出來，現在能看出來了，又老又醜。”

談嘉勳並不反駁他的這句話，也不生氣，過了一會兒，怔怔地說：“嗯，都過了那麽多年，當然老了。”

兩人去花園說話。

沈嶠青則坐在客廳裏，一扇玻璃窗隔斷室內室外，隔音效果不錯，這兩個人說話聲音不高，坐在屋子裏基本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麽。

他只盯著會不會有暴力行為出現，要是沒有就不管。

容醫生端來了了切好的水果，給花園的兩個人送了水果和茶飲，也給了沈嶠青一份。

隔著玻璃，沈嶠青看著齊明耀的臉，眼角眉梢很平靜，甚至偶爾還會微微笑一下，說不上是出於喜歡的笑容，但是看上去也不痛苦。

不知為何，沈嶠青又一次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，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：“積年累月地恨一個人，也需要很多力氣吧。”

愛也是，恨也是。

這場會談風平浪靜地結束了。

在周念到達之前。

周念到的時候早就聊完了，他急匆匆趕過來，一見到他倆就問：“怎麽樣？”

齊明耀說：“也沒怎麽樣。”他對周念扯了扯嘴角，像是個笑，“就是……我發現，好像也沒有我想得那麽糟糕。”

周念：“就是嘛。那你還多著那麽多天不出現，早就應該出來好好談談了。”

周念走上前來，拍了拍齊明耀的肩膀，說：“我們回去吧。”

齊明耀跟他們一起吃了一頓晚飯，主動提出：“周警官，我跟談嘉勳都已經談妥了。明天我搬回去吧。”

周念說：“那還得問問司維的意見。”

齊明耀很平靜地點頭：“好，等他出現了以後你問一下他吧。”

第二天。

司維出現以後，也表示想要搬回去，他的心態更輕松一些，還能開玩笑地說：“那我總不能一直來這裏當你們之間的電燈泡吧。一點房租都沒有交呢。已經麻煩周警官那麽久了。我是一個能夠自立生活的成年人，我應當學會自己照顧自己。”

“之前我是因為位置而感到恐懼，現在既然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調查清楚了，我當然也應該回家去了。”

周念：“可是……”

司維輕輕搖了搖頭：“我知道周警官你在擔心什麽，回家以後我會在家裏安裝上安保設施，要是有任何危險，我第一時間來通知你。”

周念只得同意了。

周念問：“你跟齊明耀交流過嗎？”

司維說：“交流過啊。”

周念好奇地問：“怎麽交流的啊？”

司維：“稍微有點麻煩，他會把他要說的事情寫在紙上，我把我的回覆寫在下面。”

司醫生當初匆忙搬過來的時候，只帶著一個行李箱，離開的時候也是。

過了幾天，周念順便去工作室看了他一下，出乎意料地，他遇見的不是司維，而是齊明耀。

齊明耀被他認出來以後也頗為驚訝，好笑地說：“竟然被你認出來了。之前你都認不出來，只有沈先生可以認出來。”

周念：“我可是警察，認人是基本功吧，雖然你這個情況難分辨，但是只要多見幾次，也還算能夠認出來。你們倆區別很大啦。”他打量著齊明耀穿白大褂工作服的樣子，稱讚說，“怎麽是你出來工作啊？”

齊明耀：“看不起我啊？我也是心理學專業的啊，司維學過的，我也都學過。……不過我之前確實沒有上崗過，本來這個工作就是我的夢想啊，結果這些年，我自己卻從來沒有體驗過，現在有了機會。反正司維也知道我的存在了，我就問他，能不能跟他交換身份，讓我過幾天他過的日子。”

周念楞了一楞，然後才說：“什麽叫過他過的日子，這就是你的日子啊。”

齊明耀笑而不語。

周念離開的時候，擡頭看到齊明耀靠在窗戶邊抽煙。

齊明耀發現了他的視線，擡手對他擺了擺，說：“再見，周警官。”

周念的車剛開走，齊明耀摘下香煙，夾在手指之間，因為在目送周念的車遠去，沒有註意到火已經燒到了手指，被燙了一下才反應過來，他下意識地甩了一下手，香煙被扔了出去，墜落在大街上，被路人踩了一腳。

就這樣熄滅了。

……

之後。

周念還去探望過談嘉勳一次。

談嘉勳的情況也比他們初見那次要好很多，胖了一點，也沒有那麽病態虛弱了。周念給他帶了點水果當做禮物，問：“最近怎麽樣？找工作了嗎？”

談嘉勳說：“在找。”

周念看他的屋子很幹凈，換了家具，桌上還放了花瓶，瓶子裏插著黃色的玫瑰花，鼓勵說：“不錯嘛，窗明幾凈，找保潔弄的？還是你自己打掃的？”

談嘉勳不好意思地說：“保潔做的，不過布置是我自己布置的。”他忍耐不住地說，“小耀後來又來找了我幾次，我們、我們和好了。”

這就有點出乎周念的意料了。

周念定睛一看，還真在這家夥的脖子上看到了疑似吻痕的痕跡。

他想說點什麽，但到底還是沒有開口。畢竟他跟沈嶠青之間也是一團亂，他跑回去跟沈嶠青和好也賤兮兮的。

愛這回事，本來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。

他偶爾也會跟沈嶠青說起這兩個人，又或者討論一下容醫生，推理容醫生跟他的患者戀人究竟是個怎樣的故事。

因為無法完全描繪，反而充滿了幻想的餘地。

又過了一段時間，談嘉勳搬走了，並沒有通知周念。

司醫生的診所生意依然不錯，客人很多，畢竟現在的都市生活壓力巨大，在滿足了物質的基本需求之後，人們就會開始考慮治療精神上的問題。所有在他那裏就診過的人都對他讚不絕口，認為他是一個溫柔和氣的人，只是看見他，就能覺得心靈獲得了寧靜。

但是，周念為數不多地去了幾次，卻再也沒有見到過齊明耀。

差不多是兩年後。

周念在超市采購的時候，遇見司維跟一個男人如同親密戀人一樣走在一起。周念跟他打了個招呼。

周念問：“這位是？”

司維大方地介紹說是他的男朋友。

周念欲言又止。

司維主動說：“你是問談先生的事情吧？”

“這個事情早就解決了啊，還得多謝你呢。當初我搬出去以後，我跟齊明耀換了身份讓他做了一周的醫生。後來換了回去。再那以後沒多久，談先生來找我，說他打算離開了。”

周念一時間沒想通都發生了什麽。

司維又說：“齊明耀這些年好像都沒有再出現過了。”

周念：“……”

周念回去查了一下談嘉勳的消息。

發現他的戶籍的狀態一欄寫著【已身亡】，原因是自殺，地點是他的戶籍所在地，也是他跟齊明耀的家鄉，時間正是在他最後一次見齊明耀的兩周後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這個故事終於寫完了，其實我猶豫了很久是讓他們he還是be，還是決定這麽寫了。

昨天不小心發錯了，多補了五百字，當送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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